清晨的莫斯科大街上面随处可见最倒在地的壮汉，他们裹着穿越贝加尔湖时的棉袄，就那样躺在地上，不知时间流逝，也没有人生方向。 穿着臃肿大衣的白俄女人随处可见，她们要么骨瘦如柴，要么腰如水桶。长久困顿的日子让她们再无往日的精致，行事都跟农奴没有差别。 在他们附近的巷道里面，高大干瘦的小孩子随处可见，饥饿让他们营养不良，被饿醒之后，也没有厨房可以填饱他们的肚子。 安娜步伐沉重，她的高跟鞋踩在脏乱差的街道上面，目光也尽量不去看这悲惨世界。 “小姐，行行好，我的孩子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您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带走她。” 但架不住一个眼眶深深陷进入的老妇人拦住她，将一个小女孩塞在她的手中。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会让她吃饱饭。” 老妇人双目无神，叨叨的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话。 战争摧毁了她的家庭，她的小儿子在波兰地区跟德国人打仗的时候的战死。她的大儿子年纪超过兵役年纪，被俄罗斯召唤，再度拿起枪的时候，俄国摇摇欲坠，他也在喀山前线阵亡。 穿越数千里，她十余口的家庭，只剩下一个孙女健在。 “你错了，我不是一个好人。”安娜静静地看向小女孩，她的眼睛是宝石绿色的，头发也是黑发，乍看并非是斯拉夫人。 可她的额骨，面容，却是斯拉夫人种特有。 “能让你们填饱肚子的只有你们自己，而不是我。”她不得不硬着心肠：“她不只需要食物，她还需要学习。” “我们连购买食物的钱都没有，又怎么学习？”老妇人老成精，一听这话，她原本已经熄灭的渴望再度被点燃。 “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安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块大洋，郑重其事的递给老妇人：“只要我们还在一天，双头鹰就会永存。我现在就去见门捷列夫，送你们去东四省，去北平，帮助你们融入这个国家，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安娜一阵无力。她漫无目的行走在街道上，却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什么地方。 苦难并非是生活在旧时代的人才特有的，无论是俄国人，还是中国人，都在苦难当中挣扎。 事到如今，她只能相信周朝先的承诺，张学良不会坐视不理，这些原本属于沙皇俄国的人才，也会成为东四省振兴的关键。 门捷列夫的住所是一栋四层楼的公寓，公寓不大，里面的陈设也都是中式的。 门捷列夫煮着绿茶，开门见到安娜的时候，便笑了笑：“你比我想象当中的还要勇敢，我以为你会远离这里，想你的母亲，哥哥一样，去法国。” 安娜走向窗边，看着窗外无数难民，声音沙哑道：“我应该来得更早一点，在北平呆的时间太长，让我都忘了，还有这么多人在受苦，连饭都吃不上。” “情理当中。”门捷列夫将绿茶倒在杯子里面，笑道：“北平是这个国家的中心，白俄数量不多，你看不见他们的惨状，就能像其他国家的白俄难民一样，假装看不见这一切。” “喝茶吧，这里条件简陋，没有面包牛奶，我也没有能够招待你的东西。” 他苦笑一声，道尽自己的惨状：“满洲里现在还有十一万白俄，在东北地区有超过三十万，在北平魔都天津，各自有二三万人。” 数据并不准确，都是模糊的数字。 后面三个地方的数字不断增减，每一天都有变化。 “上个周末，日本人为了拿到那笔黄金，愿意给我二百万日元作为报酬。” “安德烈也来劝我，要为自己多多考虑。” “安德烈果然拿了日本人的钱。”安娜早就怀疑安德烈伯爵，乔安娜的父亲跟日本人有一腿，不然的话，日本人为什么能白白拿到那笔黄金？ 现在这样一想，安德烈在里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不言而喻。 “你昨天晚上送来的信息我看到了，他真的可信吗？” 门捷列夫报以怀疑，安德烈那样浓眉大眼的家伙都能背叛沙皇，一个奉系军阀的少校，也不是什么可以信赖的对象。 “他跟别人的人不太一样，跟国内的苏俄有点类似，却没有那么暴力。” 安娜回忆，勾勒出周朝先的容貌来：“他是一个爱国者，他愿意跟我们合作，是基于黄金跟我们可以为中华民国所用的基础上。他认为我们的文科人员可以去大学任教，工程师去工厂，能够体面的生活在这个国家。” 周朝先的分析她也一并说出。 没辙，欧战之后整个世界经济繁荣，可工作岗位并没有增加多少，反而部分军工类的工厂已经开始裁员。 白俄在欧美找到工作的可讷讷个性，还没有被当成是苏俄的间谍的可能性更高。 “你的意思是，即便没有黄金，他也愿意帮助我们？”门捷列夫大感意外，他现在算是这些白俄的领袖，不断为他们买来便宜的食物，衣服，给他们提供一些可以果腹的工作。 但这对于数万计的人数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现在陡然听到一个事不关己的人愿意出手相助，他的第一反应是听错了。 “对。” 安娜一面喝茶，一面冷静的说：“他是利益主义者，赞同人人平等，却不相信人人能够改变这个世界。他更相信自己才能拯救整个国家。” “他疯了。”门捷列夫目光一沉，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笑话。 “或许是疯了，或许是真心话，这都不重要。你究竟愿不愿意冒险，跟我赌一次？” 安娜叹了口气，她也想知道周朝先脑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他根本不信任自己，没给自己说过真话。 “对了，我跟他说了，黄金就在乌拉街。” 临末，安娜补充。 “他相信了？”门捷列夫奇道。 “他什么都没说，应该是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