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的时候，周朝先正好与自己对视。 他在全身镜面前，看着西装革领的自己恍如隔世。明明在前世自己天天都是这一副打扮，穿越以来他倒是忘了自己是从文明世界来的，整天一身军装潦草过日。 他仔细打量着自己的模样，好半晌才准备妥当，收拾好心情，出门。 眼下的北平并无后世那样多的光污染，天穹上面的繁星点点，预示着明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大冷天。 黄包车在城中肆意穿行，等到了六国饭店，周朝先递给车夫两个大子儿后，车夫道了一声谢，才拉着车走人。 这一次换成了洋人装束的周朝先总算是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能够在刘国饭店所在的使馆区域横冲直撞。 但想要进宴会厅的时候，他却犯了难。 无论是张景惠还是法国公使夫人，都忘记给他一张邀请函，邀请他进入私人的舞会当中。 不然慕名而来的陌生人会将只能容纳三百余人的宴会厅挤得满满当当。 悠扬的华尔兹近在咫尺，不断涌入周朝先的耳朵里面，他已经可以通过转角看到里面的人正在跳舞。 西式的宴会数百年并无太大变化，除了自助餐，便是跳舞，喝酒。 似乎能够宣泄情绪，结交陌生人的舞会就是生命的全部。 周朝先对西式民主的价值观看的多了，自然明白什么叫挂羊头卖狗肉。 眼下进不去，他也不急不躁，就在二楼的窗口点燃一根烟，看向窗外的满天繁星。 司徒雷登跟妻子一个穿着燕尾服，一个穿着青色晚礼服并肩而来。他们谈论着北平近日来的种种，新立的燕京大学遇到的种种困难。 “特莱恩先生希望我能够除了教会之外的事情上面，多多关心政治，跟中国的实权人物接触。” 司徒雷登对此倒也没有太多抵触，他接受的是全美式的教育，虽然是教会出身，却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并没有父母那样的伟岸的传教士胸怀。 相反，他认为这是一个重回美国主流生活的机会，他一直都希望回到美国。 可在回到美国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这个国家格格不入。 美国如今的全权驻华公使特莱恩先生告诉他，他的自身优势是在中国的美国人。 只有发挥这一个长处，才能跻身名流，为美国效力，拿到更多美刀，提高教会的威望，增加自己的可支配收入。 而特莱恩想让他接触的人之一，就包括在奉系年青一代当中拥有深厚影响力的周朝先。 “中国的实权人物有很多，南面的孙，北平曹，吴，张。” 妻子艾琳如数家珍，她对北洋政府的实际掌权者，一清二楚。 “不不不，那些大人不需要我们负责，我只需要见到一些有影响力的年轻人，获取他们的支持。北洋政府获得关税自主权，对北洋跟美国来说，都有好处。” “我看到了我的目标。” 司徒雷登刚刚上二楼，一阵带着烟味的冷风就刮在他的脸上。他眼角余光当中正是他今天晚上参加这个晚宴的目标人物——周朝先。 “周，我跟黄季刚昨天吃饭的时候，还谈到你。” 司徒雷登以美国人特有的热情招呼周朝先，伸出手简单握了握之后问道：“周，能在这里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周朝先握了手，将烟熄灭，还没明白想清楚黄季刚是谁，司徒雷登就狂风暴雨一般的说起北平教育界的现状。 “黄季刚几次三番希望教会资助北平教育界，上一次我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所以拒绝了你的提议。但现在，我们可以加强合作，你的大学只要有可以自由传教，教会便可以给你一定的资助。” 周朝先哑然失笑：“司徒先生，黄先生的提议是资助北平教育界，我这东北大学在承德，怎么也算不上北平教育界。您有这份心，我就满足了。传教的是事情，还是算了。” 他听清楚司徒雷登提议之后，想也不用想，就直接拒绝了。他现在不是刚从奉天回来，囊中羞涩的周朝先。 不说他用坑蒙拐骗等等手段从张景惠手中弄来的大洋，就说曹汝霖的抵押贷款，只要他愿意，现在就能弄一两百万大洋出来应急。 更别说与雷诺的交易，他到现在为止才支付了不到五十万大洋，他手上有钱。 不过司徒雷登的态度让他警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脑袋里面闪过这样一句话，老祖宗的智慧是即便千余年后，也能庇佑子孙。 他敏锐地直觉告诉自己，司徒雷登的来意绝对不单单是商谈教育。 此人作为美国在华利益的代表人之一，是教会跟教育界知名人物，分量不低。 能够让这样的人出面的事情，绝对不简单。 司徒雷登下一步的举动也证明了周朝先的猜想。 年近四十五岁的司徒雷登当然不会因为碰壁而沮丧，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单纯的赠与，而是利益交换。 只要这件事情办成了，他跟教会都可以从中获得海量的资源，除了名声之外，还有大量的资金投入。 用兴办教育的方式给周朝先送钱行不通，他接下来的话就更直白了。 “美利坚合众国会在中东路，外蒙上面支持北洋政府。”他目光炯炯，等着周朝先的回应。 “你应该去找北洋政府商谈这件事情。” 周朝先不免有些迷茫，他就是一个军人，还是一个少校，基层军官。这样的大事儿，他插不上手。 “特莱恩先生希望用外蒙中东路，换取北洋政府支持列强退还中国关税。” “我认为你在这件事情上面，能够增加北洋政府的信心，能够让他们支持我们。” “你跟你的人可以通过这一次的合作，赚取巨大的政治声望，在奉天的张，他摇摆不定。在北平的张蛇鼠两端，他们都不是好的合作对象。” 司徒雷登的声音并不大，却让周朝先心中涌起一丝亢奋。这并非是他第一次站在历史的潮流当中，可以一定程度上面影响时局。 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被自己的敌人所认可。 对，日本人是敌人，美国人同样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