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们很快回来，为首的下士见到几位先生还在门口站着，不约而同的拱了拱手，又才侧着身子入内，谈笑起来。 “孟兄。”时恬在一旁说道：“我知道你有心多等等，想看清楚周朝先的为人，再做打算。可过了这个村，就真没这个店了。” 他并不比孟珙聪明多少，可他吃过亏，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 “观一叶而知秋，十六师的这种做派，莫说是北洋军阀，南边的军队比得上？”时恬在踏上火车，见到位于天津的机械时，就心中有了主意，留在张家口，留在周朝先身边。 现在刚在天津的时候，他多了一个念头——打造出中国人自己的枪械，武装中国人。 对初见，却有种种共同点的孟珙，他心中可惜，他也是生不逢时的人，知道重拾勇气，继续往前走需要多大的勇气。 孟珙一副见多识广的穷酸样：“我知道这里跟你的理想国很像，但我的理想国绝对不是这样的大军营。” “那就留在这里，想办法改变归绥。”时恬咧嘴一笑，胖脸上面的笑容诚挚又可爱。 仿佛他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大男孩，还胸怀着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你容我问两个问题。”孟珙终于不在沉默，而是张开干瘪的嘴唇，拦住跑堂的问道：“跑堂的，你喜欢现在的归绥，还是以前的。” “客官您是要问真话还是假话？”跑堂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见大主顾开口，不免调笑一番，活跃气氛。 “真话是什么，假话是什么？”孟珙好奇，他不明白这为什么还有真话假说一说。 “那小的先说假话了。”跑堂的卖了一个关子道：“咱这归绥城那不是人人都怀念马都统，上任三月，三次摊派，谁也在嘴里念着他......” “那真话呢？” “您要是想听真话的话，那小的老实说了。这个月，俺的例钱已经提到三块大洋，比不上奉军，也能攒点小钱，准备成家立业。听说现在归绥城要取消苛捐杂税，庚子的赔款，咱们也不用缴纳了。” 跑堂的絮絮叨叨，话说了不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他是跑堂，是整个饭馆里面最忙的一个人。 “还有问谁？”看着一脸歉意的跑堂离开，时恬问道。 孟珙仍旧不老实，他走到方才的几个奉军身边，问道：“你们为什么当兵？” 下士早就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当下笑道：“先生您有所不知，咱们当兵大多都是为了大洋，白面。当兵之前，只要通过五十里的行军，就能抗走一袋白面，算安家费。” “后来就不一样了，咱们弟兄读了书，识了字，都在等长官带着俺们让中国人站起来，不再受人欺负。” “那你们站起来了吗？”孟珙问道。 下士道：“察哈尔剿匪，绥远剿匪，土匪越来越少，白俄土匪也被剿灭不少，站没站起来，俺不知道。可俺腰杆挺得直了，察哈尔绥远没了土匪恶霸，也没了小偷扒手，百姓日子也过得好多了。” “你刚才冲出去的时候，不怕外面的小偷对你动手？” 不等下士开口，一个健壮的下等兵就道：“动手？他奶奶的在咱们察哈尔团的地盘上动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下士随后道：“怕？为什么要怕？为什么好人要怕坏人？俺看先生读过书，挺气派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怕这些坏人呢？再说了俺们当兵吃粮，为的就是保家卫国，如果不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还当个卵兵。” 孟珙不是滋味，他心中空落落的，下士所言跟他所见几乎一样，扒手土匪在察哈尔绥远绝迹绝对不是什么善政才没有的。 而是武力剿匪，通过开办工厂，让百姓多一条活路。 “吃吃吃，他家葱烧海参真不错。” 时恬等人的隔得不远，听得也是大为感怀。 他们本以为军人都是粗鄙武人，却不曾想到周朝先居然会教导士兵学习，教育他们爱国！ 这让他们惊愕的同时，对只见了一面的周朝先好感倍增。 什么是理想国，这就是理想当中，人人各司其职的理想国。 “吃不下。”孟珙却是难得的不在沉默是金：“我本以为我是一个读书人，现在我连这些粗鄙武夫都比不上。他们知道爱国，知道做事。跟他们比，我就像是一个小丑，整日跳梁，却又浑然不觉，仍旧自鸣得意。” 他说的轻巧，但这些话无一不是重逾千金。 “还好让你出来逛逛，不然你只待在北平的屋子里面，只能闭门造车。”时恬爽朗大笑：“现在见到还不迟。” “的确不迟。”孟珙叹了口气：“我本来想就此打道回府，不再看周朝先的脸色。可现在见到一切让我脸红，他是实干家，我只会说，不会做，该我是小丑。” “你是留洋的机械博士，他是保定毕业的军人。在军队上面，你比不上他；但你在机械上面的早已，我们在座所有人，都望尘莫及。” “喝一盅。”时恬邀请，主动递上酒杯。 “多谢。”孟珙伸出接过来，却放在桌上：“方才我问跑堂，为什么不给他们上酒。跑堂说察哈尔团的自师长以降，十之八九在休息时，也是不喝酒的。” “我准备去包头，去看看能不能挑选几个愿意学习机械的年轻学生，带着他们早一点开工。我等得起，中国等不起了。” 时恬就此对孟珙刮目相看。旁的不说，单单是这拿得起放得下的做派，就让他竖起大拇指。 “不差一天半天。” 时恬哈哈大笑，拦住孟珙：“你知道周先生为什么不喝酒吗？” “不知道。” “听他们说是，张景惠在米市胡同的谭府菜邀请商贾的时候，周先生作陪，不得不喝酒。等回了军营，被现在十六师的大同旅旅长训斥一顿，自此滴酒不沾。” “那旅长当初是上校参谋，现在成了周先生麾下一员悍将，长辛店就是大同旅打下来的。” “好气魄。”孟珙这些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