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陵山社区里，方项见到了许多人。

成万里、袁方、许多有……还有郭沉、李克、李天雷，和他所有的家人。

大家站在广场上迎接他们的到来，然后和方项拥抱在一起。

“听代议长说，你回来是为了改变世界。”郭沉用力拥着方项说，“我虽然不明白这到底是要做什么，但……加油！”

方项用力点头：“我会的。”

李克一族看着被用担架抬过来的李芽儿，面带忧愁。李芽儿的父母更是围着她哭了起来，问方项她这是怎么了。

“不用担心。”董肖杰说，“她不过是在安睡，用不了多久她就会醒来，到时你们自然会一家团聚。”

方项又向岳父岳母做了保证，对他有着盲目信任的两人这才不再哭泣。

“还需要休息一下吗？”左一明或者说卫原问方项。

方项摇头：“我只想让我妻子早点醒来。”

“那么就跟我来吧。”卫原说。

在陵山社区议长宅的后院，一扇隐秘的大门打开，直通向深深的地下世界。方项抱着李芽儿，与融合小组的全体成员一起走进其中，再乘电梯一路向下，一直来到地下极深处的一座地穴中。

这里，岩石如同树根般生长，盘结交错。

看着这熟悉的地形地貌，融合小组的成员们都有些兴奋。

“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吗？”卫原问。

方项摇头：“不需要，直接开始吧。人类已经等了太长时间。”

他抱着李芽儿坐了下来，抬手从武轮中抽出黑刀，沉声说：“请给我力量！”

融合小组的成员们心有默契地坐了下来，彼此的灵能力场互相连接，然后，大地深处便有震动传来，一道绝顶强大的灵能自地心而起，穿越不知多遥远的路途来到了他们身上，其中一部分通过他们传给了方项，另一部分则通过他们注入一地下的灵能反应堆。

那个反应堆就像是电池，帮方项储备着备用的力量，也帮他将灵能转化成对他不构成压力的力量。

方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化成了单纯的红色。

又红又亮，仿佛夜里的火光。

董肖杰和卫原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卫原忍不住问：“你觉得我们会成功吗？”

“会的。”董肖杰说，“因为他已经掌握了最强的那种力量。”

此时，方项低头看着自己的妻子，低声说：“相信我——当你再次醒来，你会置身于一个美好的世界。人类不再是奴隶，自由不再被封锁，我们不再是蝼蚁。相信我。”

他喃喃地说着，将黑刀对准了武轮上那个未完全成形的武器图案，然后一刀刺了下去。

黑刀消失，那件武器的线条却变得清晰起来，然后，整个世界开始震颤。

雪原上，沙漠里，大海中，荒山上……无数地方有无数的发射架破土而出，一枚枚巨大的导弹在阳光照耀之下闪动着光芒。

方项默默感受着武器们的状态，然后摇头。

他望向董肖杰，说：“可光有这些还不够。”

“还有神经网络。”董肖杰提醒。

方项恍然大悟，然后取出那枚金属片握在手中，闭上了眼睛。

刹那间，一个巨大的网络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而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这张大网覆盖了整个地球。

无数的黑色宝座上，无数个魔王成为节点，用眼睛放出道道连接线，织成了无所不包的大网。这世界上每一处地方都在这张网的监视之下，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张网中无所遁形。

于是方项看到了在另一片大陆上存在着的繁华城市，也看到了在那城市上空极高处悬浮着的那座空岛。

那岛全由金属构建而成，其下有无数幽光亮起，托着它在空中固定不动，仿佛是一块真正的坚实大陆。

岛上的建筑也全由金属构建而成，许多生命体居住在那里，此时，位于最高塔上的某个强大生命睁开了眼睛，望向方项。

四目相对，各自无言。

“你好，地球人。”许久后，那个生命开了口。

方项没有说话。

因为这是一场战斗，而在战斗中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在分胜负前啰嗦。

所以无数发射架上的导弹点火升腾，破空而去，在云层之外划出了弧形的轨迹，一起向着那座空岛而去。

那个生命体一时沉默，许久后缓缓摇头：“你这样做毫无意义。”

“这是我们的世界。”方项说，“所以理当属于我们。”

“你用以瞄准的是我建立的神经网络。”那生命体说，“既然是我建立的网络，那么我自然可以随时关闭。你的飞弹只会盲目地落向无关紧要的地方，去杀死和你一样的地球人。”

方项笑了。

在他找到这个生命体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发现了李芽儿昏睡的意义。

当他与对方四目相对时，睡在他怀中的李芽儿便醒了过来，然后，有一道印记从李芽儿的精神世界中剥离，来到了方项的武轮之中，注入了黑刀。

精神世界里，方项从武轮中抽出了一片黑雾，那雾转眼凝结，未化为刀，却化成了魔王。

魔王在这片精神的世界中，通过那张无所不在的网望向了远方的那个生命体。

“我要谢谢你。”他对方项说，“给了我亲手报仇的机会。”

生命体开始颤抖，然后长叹一声：“没想到他还活着……”

“他是那一族的王。”方项说，“而神经网络的基础，便是他们一族的精神之力。所以它并不属于你，有他在，你就无法轻易将之关闭。”

魔王冷笑：“其实就算你能关掉它也没用——当初你为了寻找我而四处撒网，结果找到了方项的妻子。因为她久在方项身边沾染了我的气息，你就以为她是我的载体，于是对她下手，结果被展华反过来算计，将你的精神烙印截取了一丝存在她体内，这才能造就此时的我。而因为我是利用你的精神烙印而复生，所以只要我不死，不论你关不关神经网络，不论你藏身何处，方项都能轻易找到你。”

生命体平静地望向魔王，说：“就算杀死我们，这一切也都没有意义。因为你明白，最终问题会一直存在。”

魔王冷冷地说：“我不在乎。因为这些地球人教会了我一件事——即使是蝼蚁，也应该挣扎求存。至于最终问题……我们会在漫长的岁月中放弃个体的永生，来追求整体的永恒。那么，这个问题就一定会被解决。”

“到底什么是最终问题？”方项忍不住问道。

“整个宇宙的寂灭。”魔王说。

“不管生命有多灿烂，最终都将归于寂灭，因为宇宙也有它的寿命，终有一天会死掉。”

“我读过你的一些记忆，知道你有个有趣的观点——这世上最恐怖的游戏，从来不是某个恐怖类型的游戏，而是某个以字母C开头的射击游戏的通关奖励僵尸模式。”

“在那个游戏模式中，你被困在一个固定的场景中，迎接一波又一波僵尸的袭击，永无止境。”

“你虽然可以不断打开新的房间，获得更强的武器，但却永远无法脱出那个场景，也永远无法杀光所有的僵尸。”

“你被困在那个空间中不能离开，不论你胜利多少次，最终的结局都是放弃或死亡。”

魔王沉默了一阵后说：“我很同意你的这个观点，那确实太恐怖了。”

这时，遥远大陆上的那个生命体开口说：

“所以我们的结局注定了是寂灭，所以我们拼命追求永恒，好能在漫长的岁月中找到答案。为此我们甘愿付出自由，甘愿做出最大的破坏，甘愿……为更高层次的生命当狗，只为能冲破这个场景，逃离注定将被僵尸杀死的命运。”

方项满心震撼地听着这些话，一时无语。

宇宙的寂灭，那确实是所有生命都要面对的最终问题，而到目前为止，所有生命对此都毫无办法，没有解决之道。

“更高层次的生命是什么？”方项追问。

“是我们的主人。”那个生命体说，“那是星球级的生命，靠吞噬其他有生命的星球而活。我们不过是祂散出的侦察兵，帮祂寻找食物的渺小微生物……”

“能毁灭一个强大世界的，自然是更高层次的生命。”魔王说，“我们的世界已经被吞噬，你们的世界也不会幸免。”

他看着方项，露出嘲讽的表情：“是你杀了我，所以我虽然感谢你让我有报仇的机会，但也很乐于看到在遥远的将来，你们的世界被毁灭的景象。”

“不。”那个生命体摇了摇头。

“不？”魔王皱眉。

“我们并没有放出信号。”那个生命体说。

方项本来收紧的心又放松下来，但又有些不解。

“我们累了。”那个生命体说，“蝼蚁也有求存之心，更何况是我们？我们太累了，不想再替主人四下寻找食物，只想自己美美地吃上几餐美食，在有生之年里体会一下当主人的感觉，然后就此死去，以此逃避那个迟早会来的最终问题。”

“你们怎么能……如此堕落？”魔王惊愕地看着远方的生命体，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

“用百多年前地球年轻人喜欢的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我们想躺平。”那个生命体说。

然后他反问魔王：“不行吗？”

魔王无语。

这时，那无数发导弹如同盛放之花般降临到空岛之上，轰击在它那完美的圆形能量护罩上。刹那间，半空中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型的太阳，空岛被淹没在阳光中，其下的那一片大地、那一座雄城，也被光芒完全吞噬。

如果从外太空看，那也是极壮观的一幅景象。

光与热四散，灵能与核能的威力一起展现，在那几乎无休止的轰击中，响起了一声破裂的声音，然后是震耳的尖叫与毁灭之音。

许久之后，当那些升腾而起的蘑菇云全部消散后，那空岛也不见了踪影。

魔王看着这幅画面，沉默了许久，然后望向方项。

“我们没有你们那种漫长的生命，所以我们跟你们相比，可能就有些短视。”方项对他说，“但这样也有好处——我们不会因为对未来的恐惧而停下向前的脚步。大寂灭对我们甚至对我们的后代的后代的后代的N次方来说都太过遥远，所以我们根本不会去想，只会向前。而许多事，也许在向前的过程中就会被将来的我们轻易解决。我们有句成语叫杞人忧天，我觉得放在这里正合适。既然天要在几亿亿亿的N次方年之后才会塌下来，生命不过百年的我们又乱担心什么？”

魔王不语，身形渐淡。

“你去吧。”方项说，“你只是一丝残余的精神，并不是真正的存在，便不必有什么不甘。”

魔王看着他，冷笑着说：“别忘了神经网络基于我族，而你最强的力量必须依靠它才能发挥……”

“无所谓。”方项说，“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我想我会解决这个问题的。而就算解决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

他冲魔王笑了笑：“大地就在我脚下，我们就在大地上。那么在这片大地之上，便没有我感知不到的独立世界，便没有我无法寻到的世外天堂。”

魔王望向了精神世界的远方，喃喃地说：“渺小也有渺小的好处，强大也有强大的不足……”

然后他也笑了：“这宇宙，这生命，还真是有趣！”

笑声中，魔王完全消散，而那张遍布整个地球的大网，也一点点地消失。

方项睁开眼睛，感受着大地的震动。

整个小组都睁开了眼睛，一起看着他。

“都结束了。”方项说。

李芽儿紧紧抱住他，轻声说：“这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