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要命的饺子(1 / 2)

爷爷把小凤送下山,便盼着早日下山过太平日子。他后悔当时没有打死周少爷斩草除根。周少爷一家逃到了天津卫,从此也给爷爷后来的命运留下了一条祸根。爷爷时刻注意着周家的消息。

爷爷没有等来周家的消息,日本鬼子却来了。这回来的不是日本浪人,却是打着太阳旗的日本大队人马。住在山下靠山屯镇的是一个日本大队,大队长是日本少佐北海一郎,后来爷爷才知道他当年一拳打死的那个日本浪人是北海川雄,少佐北海一郎是北海川雄的哥哥,哥哥这次来争取到驻扎在大屯镇,要为弟弟复仇。

日本鬼子来了没几天,便开始搜山了。爷爷知道此次日本鬼子来,是带着当年的仇恨。爷爷那时十几个人,几条枪,明显不是日本鬼子的对手。好在大兴安岭山大林密,爷爷带着十几个弟兄没黑没夜地在林子里周旋。日本鬼子虽然人多,但想在偌大的大兴安岭里找到我爷爷的踪迹,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天夜里,爷爷带着躲了一白天的队伍,回到了疯魔谷他们的营地。营地没有了,被日本鬼子一把大火烧了。爷爷望着一地的残迹,想到了在自己那间温暖的窝棚里和小凤的日日夜夜。此时,爷爷无限地思念小凤。山被日本鬼子封了,他不知道此时带着小凤的余钱,怎样地和小凤生活。

爷爷他们没有了营地,白天也不敢死在一个地方呆着。他们为了活命,像野兽一样地在林子里奔逃。晚上在山坳里搂一堆树叶,面朝着天空睡觉。他们再也不敢下山去要粮食了,于是又开始抓山里的野兽。野兽们也不好抓,他们就饥一顿饱一顿地过着野人般的生活。

那几个随爷爷东躲西逃的兄弟也受不住了,黄着脸冲爷爷说:“大哥,别跑了,就是和日本人战死,也比这个强。”爷爷望着眼前这些精神涣散下来的弟兄们,想到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笼络住弟兄们,和日本鬼子打一仗是不可避免的了。

爷爷知道,日本鬼子白天总是要分若干个小队搜山,硬碰硬肯定不行。那夜,爷爷带着几个人一直坐到深夜研究对策。爷爷他们这些人都是长工出身,在当时不可能有什么战略思想,也不懂得什么战略战术。打日本人时,他们想到了疯魔谷。疯魔谷是一个天然的洞穴,要是能把日本人引到疯魔谷再打,老天若是开眼,会让日本人葬送在疯魔谷的。

转天,爷爷他们埋伏在疯魔谷旁一块林子里。他们眼睁睁地看到几十名日本鬼子打着太阳旗,端着枪爬了上来。爷爷手里举着从周大牙手里夺来的驳壳枪,其他一些人,手里大都是单筒火药枪,还有的手里握着棒子。爷爷他们这是第一次和日本鬼子正面交锋,不免有些紧张。爷爷他们埋伏在草丛里,爷爷举枪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一群日本鬼子越来越近了,爷爷他们已经能清晰地看得见日本人的眉眼了。爷爷手里的枪响了,一个日本鬼子摇了摇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上,其他人手里的家伙也响了,“轰轰”,像一群猎手在伏猎,日本鬼子又倒下了几个。待他们清醒过来之后,子弹像蝗虫铺天盖地向爷爷他们射来,爷爷他们这些人没打过仗,不知怎么对付那些子弹,趴在地上,把脑袋埋到草丛里,身子露在外面。爷爷看到有几个兄弟的屁股被子弹打开了花,鲜血横流。日本鬼子射击了一阵,见没有了动静,想看个究竟,这时爷爷大喊了一声:“快跑。”

十几个人一跃从草丛里钻出来,像疯魔谷口跑去。日本鬼子清晰地看见爷爷这些人跑进了疯魔谷。他们一边射击着,一边叽里呱啦地追来。爷爷他们对付疯魔谷已有了经验,他们贴着崖边飞快地往前跑。日本鬼子的子弹贴着他们的头皮,“嗖嗖”地飞过去,又有两个兄弟中弹倒下了。爷爷他们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只是疯狂地往前奔,他们巴望着疯魔谷再显神威,封死那些狗日的日本人。

就在爷爷他们山穷水尽,不知往哪里跑时,奇迹终于再一次出现了。疯魔谷发作了,山摇地抖,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爷爷他们各自选了一块巨石后面躲下身来,这下可苦了那些紧追不舍随在后面的日本鬼子。日本鬼子先是被这种景象吓呆了,抱着枪冲着疯魔谷胡乱地射击,最后大风吹得他们东摇西晃,接着飞来的石头,砸得他们叽里呱啦,抱头鼠窜……

那一次,有很少一部分日本鬼子跑了出去,他们向更多的日本鬼子叙说当时的情景时,面色苍白,“哇哇”大哭。他们认定,疯魔谷是被爷爷这些人施了魔法。后来,驻在大屯镇的日本兵在少佐北海一郎的带领下,来到疯魔谷口,疯狂地往里面射击;他们亲耳听到疯魔谷那种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整个大地也都随之颤抖。从那以后,日本人谈疯魔谷色变,噩梦不断。他们暂时放弃了围剿爷爷这些人的打算,但仍是封山。

是疯魔谷救了爷爷他们,但他们那一仗也是损兵折将,现在爷爷这支棒子队只剩下10个人了。10个人的队伍,为了生存,在大兴安岭上东躲西藏。

就在爷爷为了生计东躲西藏时,小凤快生了。

跛子余钱带着小凤住在远离靠山屯的一个山坳里。爷爷在日本鬼子来之前,为他们准备了足够的粮食。日本人来了,一时还没有发现远离村子的山坳里那两间木格楞,余钱却发现了日本鬼子。小凤要生了,他想去大屯镇为小凤找一个接生婆。他在去大屯镇的路上,就看见了一群日本鬼子从山上撤下来,就是在疯魔谷撤下来的那一群人。他们抬着尸体,一路哭喊着,疯了般地向大屯镇逃去。余钱一见日本鬼子就傻了,他知道大屯镇是不能去了,便拐着腿往山坳里那两间木格楞里跑。余钱这段时间一直担心我爷爷他们,他不知我爷爷这么长时间音信皆无,是死是活,他又看见了日本鬼子,更为我爷爷担心。但看到日本鬼子惨败而归的景象,他断定爷爷他们还括着。他暂时忘记了小凤生孩子的事,他想把这一消息告诉小凤。

余钱拐着腿跑得急三火四,跌跌撞撞,大汗淋漓。半夜时分,他终于跑回到了木格楞,一进门就喊:“小凤,小凤,日本鬼子来了。他们还活着。”他喊完话,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余钱看见小凤脱了裤子,半卧半躺地仰在炕上,叉着光溜溜的两条白腿,白腿中间,已有乌紫的血缓缓流出,小凤的肚子像山一样隆着。余钱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小凤不停地大叫着,如豆的油灯在窗台上飘摇,小凤一见余钱就骂:“余钱,你死了么,疼死我了!接生婆在哪里?我操你那个死妈呀——哇哇——”

余钱僵在那里许久,看着小凤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久久才嗫嚅地说:“大哥他们还活着!”小凤又骂:“他是死是活,我管不着。我要死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疼死我了,哇哇——”小凤大叫着。

余钱望着要死要活的小凤,急得束手无策,站在那里,眼见着越来越多的血从小凤两腿间流出。余钱已看见一个孩子的头已经慢慢地露了出来。小凤大号道:“余钱,操你个死妈,你还不快帮我?”说完就晕死过去。

余钱这时才清醒过来,他感到了身上的责任,大哥把老婆、孩子托付给了他,他可不能眼睁睁地扔下他们不管,要是小凤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他日后死也没法向大哥交代啊!余钱想到这儿,冲小凤大叫了一声:“大哥哇——小凤要死了——”说完他就奔过去,去接孩子的头。那孩子的头向外走得很慢,小凤又晕死过去,使不上劲儿了。那孩子的头半里半外地就卡在那里。余钱又望一眼此时已无人样的小凤,一急把手从孩子头的一侧伸了进去。他要帮小凤把孩子生出来。小凤在昏死中,疼得大叫一声。这一叫,小凤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一用劲,孩子“轰隆”一声,就生出来了。随着孩子掉在炕上,一股浓重奇臭的浊血也喷涌而出,喷了余钱一身一脸,余钱差点没晕倒。他深怕那污血把孩子淹死,急忙伸手从污血里把孩子捞出来。孩子便“哇”地一声大叫了。余钱抱起孩子时,才发现孩子的脐带还和小凤连在一起。他便一手抬起孩子,一手抓过那脐带,想掐断,那脐带却不断,他犹豫片刻,用牙把脐带咬断了。

这时小凤脸色苍白,如释重负,她无力地吩咐着余钱烧水、擦孩子……余钱晕头转向地忙里忙外。天亮时,他才把一切收拾利落,把自己擦净包好的孩子放在小凤身边。小凤昏昏沉沉地睡着。突然,小凤睁开眼道:“余钱,你要饿死我了。”

余钱这才想到,该给小凤做吃的了。余钱煮了9个鸡蛋,他亲眼看见小凤不停气地把九个鸡蛋都吃了下去,然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余钱也困了,他蹲在地上,也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小凤生的那个孩子就是我父亲,小凤成了我奶奶。

余钱一觉醒来的时候,看见奶奶已在给我父亲喂奶。余钱看到平安的大人和小孩,舒心地笑了。他看到我爷爷时,已经能有一个完美的交代了。这时,余钱还不知道,艰辛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奶奶满月后不久,余钱就带着她追随我爷爷的队伍,开始东躲西藏了。

那时余钱没认识到这些,只昏昏沉沉地睡着。

父亲自从那次出院后,心里莫名其妙地就多了一份东西。他不论干什么,总觉得有一双又深又亮的眼睛在看着自己,有几次,父亲还在梦里看见了那双眼睛。他恍若觉得在什么地方见到过那双眼睛,但细想一时又想不起来。

终于有一天清晨,父亲一觉醒来,才想起那是娟的眼睛,父亲的心里一下子变得明亮了,父亲再想起那双眼睛一下子变得形象亲近了。30多岁的父亲,在那天清晨从心底里就涌出几分柔情,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父亲的想像变得具体后,娟的笑,娟的气味都非常逼真地向父亲走来。心里装满了血与水的父亲,陡然多出了一份娟的位置。父亲不清楚自己是在恋爱,他觉得自己对娟的那份思念是对妹妹式的。父亲没有过兄弟姐妹,不知道怎样一种情感才算做对妹妹的亲情。

父亲从那天早晨开始,心里多了份内容,似乎一下子就年轻了许多。那天早晨起床后,父亲还试着吹了口哨。

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不论是在打仗还是在行军途中,冷不丁就想起娟,想起16岁少女的形象。

部队一连打了几个月的仗,有了一段休整的时间。父亲就在休整的日子里,愈加思念起娟来了,那时思念愈来愈顽强,在父亲的心里汹涌澎湃不可遏止。

那是一个很好的春天,有阳光有草地,天不冷不热,蔚蓝的天空里有几朵浅浅的云在天上游戏,父亲骑着一匹枣红马去了野战医院。父亲在去野战医院的途中,曾下了几次马,采了一把黄灿灿的金达莱。父亲捧着这些花,跃马驰骋,向医院跑来。远远地,他就看见了野战医院那印有红“十”字的帐篷了。此时马和人一样卖命,枣红马似从云里飘来,载着父亲朝医院落下来。

在没有战争的日子里,医院里显得很安静,有少许尚未出院的伤员,闲散地走在草地上。还有几只鸟,不停地在帐篷后面的树林里啁啾。父亲的心情很好。他刚在帐篷前的草地上勒住马,一眼就看见了在一溜晾着白床单后面的娟。娟穿着军装,没戴军帽。她在床单后面探了一下头,就望见了马上的父亲。娟叫了一声,从床单后跳到了父亲面前。她涨得满脸通红,背着两只手在身后拧来拧去,她不知道该叫父亲什么。半晌,她才仰着头望着马上的父亲说:“真的是你,好高哇——”父亲一眼看见娟也笑了。他人还没下马,就把怀里的金达莱花向娟扔来。娟猝不及防,伸手去接,人整个就被花束掩住了。父亲这时跳下马。娟已经从花束中钻出来,慌忙伏下身去拾那些散在地上的花。父亲说:“别捡了,要多少我带你去摘。”娟就停住了手,偏过脸望着父亲。娟就说:“你真高——”娟调皮地踮了踮脚,头也刚及我父亲的肩。

我父亲一丝不苟地望着眼前的娟。娟亮亮深深的眼睛,苗苗条条的身材,头发不太浓密却很黑,刚发育的少女挺拔又结实。

娟望着父亲的眼睛不知所措,半晌她才问,“你又受伤了么?”父亲被娟的问话逗得哈哈大笑。父亲一弯腰,把娟抱到马背上,娟一定是第一次骑马,她吓白了脸,双手死死地捉住马的缰绳,整个身子伏在马背上。父亲打了一下马背,枣红马轻快地向山下跑去,父亲随在后面。

不少伤员看到这样的情景,都在想,父亲一定是娟的父亲,以后伤员就问娟:“你爸也在朝鲜呢,他当多大的官。”每次这么问时,娟就红了脸,却也不说什么,冲人诡秘地一笑,那一笑又增加了人们心里的几分猜测。

父亲带着娟来到山下的泉心旁,马不再走了,父亲也不再走了。他从马背上抱下娟。他脱下鞋,把脚伸到溪水里面。溪水异常清澈,能看见水里明净的石子,在太阳下闪着五彩的光,娟就蹲在溪边,莫名其妙地望我父亲,嘴里莫名其妙一遭遍地说:“你真高。”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我父亲,只一遍遍地说父亲真高。枣红马散漫地走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父亲对娟说:“唱支歌吧!”

娟就唱:

小黄花呀,开满地

黄花开在春风里,

春风吹呀,春风去

我的花儿在哪里,

……

父亲听着娟尖细的歌声,似乎就沉醉了。娟没有得到父亲停下来的命令,就一直唱下去。最后,娟累得小脸通红,额上还冒出一层细碎晶莹的汗珠,父亲就说:“歇歇吧!”

娟就歇下来,然后伸出手捧起溪水玩。

父亲眼看着眼前的娟,心里陡然生发出几分宁静。他一下子觉得回到了尚未出世以前那般梦境中的田园。白云映在溪水里,鸟儿在林中歌唱……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中午。

娟清醒过来,叫一声:“哎呀,我该去给伤员换药了。”

父亲穿上鞋,说一声,我送你回去。父亲牵过马,弯腰把娟送到马背上,就在娟准备在马背上抬起头时,父亲在娟的脸上吻了一下。娟的脸腾地就红了,像二月里盛开的桃花。父亲没望娟,牵着马向回走。娟的脸一直红着,她骑在马背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医院门前,父亲停住了,把娟从马背上又抱下来,这次他感受到少女的胸房正紧紧地贴在他的胸上,他感受到了少女柔软又结实的身材。就在这一瞬间,父亲的心间柔情顿生。他伏在娟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以后,我还来看你。”

父亲跳上枣红马,头也不回地跑去,草地上剩下娟睁着一双新奇又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父亲远去。娟好久才从痴迷中恍怔过来,冲父亲远去的背影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真高哇——”几年以后,当娟已不再是少女完全变成一个大姑娘以后,她在父亲强有力的怀里感受到父亲那种男人的野性时,她又不由自主地呻唤一声“真高哇——”,父亲清晰地听到了那一声呻叫,他恍若又回到了朝鲜,回到了那条溪边,那座门前晾着白床单的野战医院。父亲年轻的血液被唤醒了,他让整个身子向娟压去,娟深情不能自禁地叫了一声,便晕了过来。

父亲果然履行着自己的诺言,只要他一有空就去看娟。娟也似乎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去看她。父亲的马一到,她已经站在父亲的眼前了。父亲的马蹄声搅碎了少女娟的心。

那清脆的马蹄声在娟的心里响了一生。

我20岁那一年,在越南战场上被炮弹炸得昏死过来,眉背了我三天三夜走出密林,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我在眉的背上,又嗅到了20年前,我出生时娟把我抱在怀里我嗅到的那种熟悉的气味。

当医生把我从死亡的阴影里救出来的时候,我望见了面前站立的医生、护士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我知道我回来了,活着回来了。是那种熟悉的气味牵着我,把我带回了祖国。我望着眼前一张张无比亲切的脸,突然泪水纵横。一个大眼睛女医生如释重负地对我说“终于回来了。”我听到那一声亲切的感叹,我差点呜咽出声。那个大眼睛女医生又说:“你知道吗,是一个女孩子背你三天三夜,才把你背回来。”我又想到了那股熟悉又亲切,仿佛在遥远梦里的气味。

我说:“她是谁?”

大眼睛医生说:“她叫眉,她也倒下了,就住你隔壁。”

眉的名字是大眼睛医生告诉我的。我是第一次从医生的嘴里知道了眉的名字。我冲大眼睛医生点了点头,意思是我知道了。

接下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想像着一个女孩子在茂密的树林里,趔趔趄趄,磕磕绊绊,背着一个失去知觉的男人,走了三天三夜,过河翻山,终于回到祖国的动人场面。

我想像不出眉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我想,凭着眉这种坚忍不拔的毅力,应该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孩。那大眼睛医生还告诉我,眉才19岁。一个19岁的女孩有着如此毅力,一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女孩。

我现在还下不了床,不能去看望我的救命恩人眉。我望着洁白的墙壁,想像着眉的样子。眉除了不平凡外,还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呢?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我想像眉时,大脑空白一片。这种空白使我百无聊赖,我想像不出眉的样子,只能望着那洁白的墙壁发痴。

医生每次来查房换药,我都不厌其烦地问医生:“我什么时候能下床。”医生惊诧地瞪大眼睛看着我,半晌答:“你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没有一个月,你别想下床。”

一个月很短。可对我来说太漫长了。我急于见到救我的眉,眉就住在我隔壁,近在咫尺,却遥远如天涯海角。我望着墙壁两眼发酸时,就望窗外的日光一点点在树梢上爬过去。一只蝉,单调地躲在树后鸣叫着。我心里很烦,想大声说话,哪怕冲窗外的蝉,可蝉听不懂我的话。大约我在医院住了十多天时间,我正望着墙壁发呆时,门铃轻轻响了一下,我没有去望那扇门。我猜想,一定是讨厌的护士小姐给我打针了。那声音,停在了我的床边半晌没有动,我一下子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我惊愕地扭过头,立在我床边的是一个女病号。她穿着医院发的白底蓝格的病号服,肥大的病号服穿在她的身上有些滑稽可笑。齐耳短发,瓜子脸,脸孔白白净净,细长的眼,弯弯的眉,嘴角向上翘着,似乎总在冲人笑。我凭着那股熟悉的气味,猜想她就是眉。我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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