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帝忧(1 / 2)

沈知柔在玲珑殿中闲坐了许久,直到用午膳的时候,都没有回暖阁去的意思。冷清泉虽然心里头烦乱不已,但沈知柔不肯走,他也不好往外赶人,只得殷殷勤勤地款留沈知柔在他的玲珑殿中一道用午膳。玲珑殿里本就有黄蒋两家的小公子,四个人一同用膳,自然比沈知柔一个人在暖阁中用膳要来得热闹有趣。那两个小娃正是童言无忌的年龄,又都出自将门,性情比一般的小男儿更加率直,一点不怕生,看沈知柔一袭粉衣,面容苍白,神情娇怯,都很热情地向他问长问短,听他说是身体不好才显得娇弱,就争着抢着给他出主意。黄家小娃劝他多食牛肉,“我母亲说人要多食牛肉才能长得壮,叔叔你每顿都吃牛肉,吃上几年就跟牛一样壮了”,蒋家的小娃劝他多出门晒太阳,“叔叔你像我一样太阳底下跑两圈,跑两圈就什么病都没有了。”

虽然是童言童语,但沈知柔还是从两个小娃那稚嫩的小脸上感受到了真挚的关心。宫里的小娃没谁会这样同他讲话,几个公主自不必说,他只是个庶父,于公主们身上也没什么恩情,见面的机会都不多,公主们自不会留意他的事。几个皇子,长乐老实,乐安高冷,弘文和永和倒是聪慧乖巧,但可能同他不投缘,两个小娃几乎没怎么与他说过话,他自己亲生的永乐也是个闷葫芦。他是真没想到,别人家的小男娃这么会说话,还这么热情善良。

感动之下,对这个黄家小娃失去了嫁进皇宫的机会,他就颇有些遗憾了。在冷清泉送他离开的时候,他悄声对冷清泉道:“这两个孩子当真是好极了,可惜不能都嫁到宫里来。”

冷清泉强笑着截断他:“他们都是小孩子,说的话,听听也就罢了,不能当真的,若是食牛肉便能让你病愈,那陛下还用得着巴巴地派人满姚天寻医访药吗?”

沈知柔闻言,浅浅一笑,不再反驳。说到底公主们娶夫郎,不是他一个不相干的庶父该过问的。他还是趁着今日天气晴好,在宫中多走动走动,既能散散心,又顺带着同宫里人套个情分。

然而冷清泉却把黄家小公子的话记在了心里,坐在麟趾殿的时候,他待安澜同他讲明帝已经允准把黄家小公子换成岑家小公子之后,没等安澜细讲当时的情形明帝的态度,便抢先讲给沈知柔弄些牛肉食用的话。当然他没有讲这主意是那个黄家小公子提的,只道他方才瞧沈知柔的模样,还是身虚气弱,常听人说牛肉最能补气强身,何不每日弄些牛肉来给沈知柔补身体?

他说完还有些担心安澜不同意,毕竟他同沈知柔之前也没什么特别好的交情,眼下又不协理六宫了,却忽然之间提议要给沈知柔安排牛肉补身体,怎么看都是在替人强出头。若是别的肉也还罢了,牛肉在凰朝最为难得,朝廷禁宰耕牛,明帝便以身作则,宫中膳食是不许用牛肉的。他这提议不是那么容易获准的,但他用一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看向安澜,坚持自己的提议,不肯轻易撤回这一提议。

他在宫里的处境大不如昔,也就格外珍惜主动向他靠拢的那一点温暖。

然而令他想不到的是,安澜居然沉吟了一下就爽快地就同意了,安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话说得春风和气,“都说药补不如食补,淑君提的这个食牛肉的法子,倒不妨试一试。能有用呢,自然是皆大欢喜,便是没什么效验呢,不过是饮食之物,也不至于有什么损伤。”

安澜同意了之后,就立刻与他商量起由谁来给沈知柔采买牛肉,“陛下要做天下人的表率,不肯以牛肉入御膳,此事不宜堂而皇之地去办,以本宫看,最好委托个宫外的男子,每三日一送,送至宫中,再由本宫的小厨房代为烹饪。”

对这样的细节,冷清泉没什么意见,至于这宫外的男子,他也没有费心琢磨,毕竟以安澜的势力,自有不少男子可供驱遣。果然,安澜琢磨了一下,便定下了人选:“这事交给宏儿再妥当不过,宏儿妻主去了北境,他一个人也没什么事,正可做这些杂事。”

已经出宫嫁人的侍儿还能够三日一进宫,有什么宫外的消息,便都可传进来,有什么事,也都可吩咐他去做,冷清泉寻思了一下,立刻就明白安澜这是公私两便的安排。若在以往,他多半会挂个冷笑出来,今日却不想这般。他略略颔首,露出一个很温馨的笑,连嘴角的弧度都完美到位,仿佛在春日暖阳下怡然绽放的木芙蓉,声音也轻柔得如杨柳枝上微拂的风,“皇后的安排再稳妥不过,臣侍代知柔谢过皇后。”

安澜灿然一笑:“本宫还没谢你呢,你倒谢起本宫来了。”

冷清泉听了,很是识趣地恭维安澜:“臣侍只是随口一提,后面的万千繁难可都是皇后做的,便是知柔知道了,也明白他该感谢的人是皇后。”

这话说得安澜心里头很是熨帖,他笑意盈盈地止住冷清泉:“罢哟,你我也不是外人,不说这个谢不谢的话了。陛下昨个儿说向儿和景儿的事,等岑蒋两家的正君来接公子回家的时候,就当面与他定下来,你瞧哪天让他们来接人合适?”

冷清泉听了,立刻便转动起脑筋来,太早了不行,怎么说也是给公主定亲的大事,宫里不说别的,至少要请宫中众人和两位正君用个宴席,太晚了也不行,黄蒋两家的小公子已经在他殿里住了四五日了,小男娃到陌生地方做客,十日便是极限了,超过十日必要闹腾,而况两个臣下家的小男娃在他殿里,明帝也不方便招他侍寝,而三位公子只有两位被皇家看上,另一位的父亲若在场必然失意,倘或打听到了缘故,没准会怨恨他,最好能让三家分两批来接人,他琢磨明白了,便同安澜言道:“今日二十五,翌日二十六倒是好日子,可是时间太仓促了,不如二十八那天让岑蒋两家过来。黄家正君,以臣侍的拙见,等月底休沐再让他过来。”

安澜何等聪明,瞬间就明白了他这么安排的用意,越发得赞赏他:“淑君虑事越来越细致了,便按你的意思吧。”

自己的提议能够被安澜认可,冷清泉也很欢喜,安澜又拿了两件宫务出来要他参赞,他也都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他在大事上不够有智慧,小事上却是很有些心得的。

两个有商有量,看起来相处得极为融洽。

在安澜和冷清泉商量宫中事务的时候,江澄正站在映天宫侧院的一片空地上给参与映天宫翻修差事的官员小吏以及普通工匠们讲解他对修建浅水湖的安排。

午后的阳光洒在樟树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冠上撒下了金黄的光芒,为江澄打出了一个五彩缤纷的背屏,让他显得特别稳重干练。两个头一回见江相的工部年轻小吏,视线粘着在江澄身上,唯恐自己听漏了一个字。

这两个小吏都只有二十出头,乃是工部司主事沈芳带出来的官家女妹,一个是沈芳的表妹,一个是沈芳的爱徒。沈芳乃是江澄的患难之交,当日江澄在淮州兴修水利,沈芳便是江澄的搭档,这几年虽然江澄有点担心明帝吃味,没怎么照应沈芳,但沈芳的日子过得也不差,几乎每日都有差事可干,朝廷大大小小的兴建差事,沈芳都有参与,眼下更是在林征手下修西境河道,与林征相处和洽,在河道施工上出力至多,想来等河道全部完工,她的升迁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林征也是江澄的挚友,听说江澄即将前往北境修河道,且手头人才不足,林征便和沈芳商量了一下,把这两个已经在西境河道工地上历练了一阵子的年轻女妹,给江澄派了过来。一来放在江澄眼皮子底下更有利这两个女妹的前程,二来这两个小妹子很机灵,应该能够给江澄承担点事情,免得江澄事无巨细全担在肩上,人累垮了。

两个小妹子来之前就已经听沈芳和林征说起过这位男子左相是怎样的才华横溢,当时两个心里还不怎么服气,当下看江澄轻松提出解决办法,而这解决方案与她们思量了一个上午又一起切磋了一个中午所能想到的方案极为接近,甚至把她们没考虑到的暗患的处理方式也都考虑进内,两个不由自主地认可了江澄,水灵灵的眼睛中都冒出了崇拜的光。

江澄把浅水湖和湖边水轩的施工方案讲完之后,看沈名菡与这两个小妹子全都点头如捣蒜,就也没管工匠们听没听懂,毕竟工匠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由沈名菡和这两个小妹子负责教导。他看了一眼天色,朗声对沈名菡道:“就这么施工,有什么为难的,派人去问我。你只需注意一条,任何人都不能越出映天宫一步,酉正准时出宫,绝不可拖延。”

沈名菡恭声答应。江澄便不再多说,他还有无数公事要忙,没有功夫在这里多啰嗦。

江澄快步走出映天宫,正要往宣祐门乘车,就被皇仪宫的侍儿慕儿拦住了:“圣上请景卿主子过去一趟。”

江澄以为是明帝要同说什么军国大事,赶忙随着那慕儿往皇仪宫去。这映天宫与皇仪宫虽然相距不近,但连接二者的道路很是平直,行走起来,倒是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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