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辇宿称贤(1 / 2)

迩英殿中,薛恺悦看着正在那里呼哧呼哧练拳脚的明帝,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数日不见,他的陛下瘦了一圈,下巴更加尖俏,胳膊和腰腹上之前养病养出来的那点赘肉也消失不见,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这几日苦练武功的结果。然而,虽然明帝练得很辛苦,作为会武功之人,薛恺悦仍旧看出来,明帝的身手连六成都没有恢复。

同样是拳脚,以前的明帝呼喝有力,动作斩截到位,身形利落迅捷,说腾空就腾空,说劈叉就劈叉,说弓腿就弓腿,每一个动作都如同武馆里的师傅给学徒做示范一样标准,一出拳一抬腿都有横扫千军的气势。而今的明帝招式还在,但是声虚气弱,动作也有些马马虎虎的意思,速度更是比以往慢了两三拍,拳脚打出去,总给人一种花拳绣腿的感觉。这情形一看就是久疏练习加上体力未复。

陛下这病对身体的损伤比想象中的要厉害得多,薛恺悦默默地看着,想到明帝这病症,全是因服用助孕药而起,他就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他去北境之前,还觉得明帝不够尊重他,又是扔水状香又是冲明帝飞杯子,此刻他却只想回到当日告诉自己,他的陛下始终是疼他爱他关心他的,他不必那么敏感。

明帝练完了拳脚,抬眼看了看在雕凤彩柱下侍立的薛恺悦,冲御前护卫道:“给贵君搬把椅子来。”

薛恺悦刚进来的时候,明帝正背对着殿门,只留意到殿门口有人进入,并没有意识到是薛恺悦,及至中间一转身看见了,她正练得吃力,不敢分神,想着等练完了,再跟他讲话,然而此刻她却觉得没脸跟他说话。她的身手差成这个样子,薛恺悦又是个武功高强的,怎么能看得上?她有心想赶他出去,可是连着好几天没见到他了,她想他想得厉害,内心中只想多留他一刻。

薛恺悦在明帝看向他的时候,就开口喊了声“陛下”,然而明帝吩咐完御前护卫,就直接走向一旁的兵器架,并不理会他。当着这么多人被天子冷待,薛恺悦多少有些尴尬,然而下一瞬他的视线扫上兵器架,他就顾不上尴尬了。

兵器架前,明帝犹豫了片刻,就去拿她的那柄八尺长的大刀。这是她征战四方、一统姚天的神兵利刃,她的刀法虽然不到天下无敌的程度,但持着这把宝刀再跨上一匹天马,她的战力完全可以和董平南、秦瑛、关荷几个将帅打个平手,冲个锋闯个营,斩伤个把敌将,根本不在话下。

这把刀足有几十斤重,明帝这几日都没敢尝试练它,此刻想要在薛恺悦面前挽回点面子,不由自主地就瞄上了它。然而,体力不足不能硬撑,明帝一抱住刀柄,就感觉到非同一般的沉重,不由得“嘶”了一声。

御前护卫们见状,就有两个向明帝跑来,看来是想要上前协助她,明帝狠狠地瞪了一眼,两个护卫就都退了回去。

殿中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明帝咬了咬牙,用力把大刀往外拖。还好,大刀成功被拖离兵器架,明帝很是欢喜,抱持着大刀就往殿中间走,到得殿中间甫一站定,就把最拿手的那招 “丹凤凌空”使了出去。

“啪”,大刀脱离了明帝的手,很不给面子地掉落在青石地面上,发出“铛啷啷”的响声。

明帝不敢相信地看着地上的刀,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整个人都呆住了。

陛下居然连刀都拿不起来了?御前护卫们面面相觑,却全都不知所措。今日凌影不当值,前来陪练的护卫,全都是年纪轻资历浅的,她们还不能够应付这样的仓促场面。

薛恺悦倒不怎吃惊,身手连六成都没有恢复的明帝,还不到练长刀的时候。他走向兵器架,在明帝惊异的眼光中,挑了把三尺长的佩刀,向前一躬身,将佩刀双手呈给明帝:“大刀适合马战,如今山河一统,马战的机会少,步战的机会多,陛下还是练佩刀吧。”

明帝又感动又惭愧,默默地从薛恺悦手中接过佩刀,就挥舞着练了起来。

薛恺悦被明帝脸上的惶急与羞惭刺得眼睛发痛,不想让明帝看到他湿润的眼眶,他扭头往彩柱下面走去。护卫们已经给他搬来了坐椅,他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地看明帝练佩刀。

明帝太想要证明自己了,一练起来就停不住,两刻钟过去了,三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明帝仍在练。御前护卫们纷纷露出担忧的神色,其中一个还冲薛恺悦做口型道:“贵君劝劝陛下吧。”

薛恺悦冲着护卫们轻轻摇头,没有上前阻止。

身手不复当初,状态从巅峰跌入低谷,这样的经历他之前有过,很能体会明帝此刻的焦虑心情,更知道怎么样才能真正缓解焦虑。

那年他生完奕辰,武功也是大不如前。作为宫里第一个孩子还是皇长女的生父,他的月子坐得甚是舒坦,明帝信守承诺晋了他君位,他成为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人物,巧夺天工的礼物、各色各样的美食,流水一般地送到碧宇殿中来,他每日里除了哄哄女儿,就是用膳休息。到奕辰出生的第七十天,他想要试着练练枪,令他想不到的是,他根本没拿动枪。他看着在兵器架上纹丝不动的银枪,心里头很是气恼。

他的银枪是祖上传下来的,的确比别的枪重上许多,但他只不过是怀孕生女而已,又不是伤了残了,一年未习练,他居然拿不动枪了,那将来还怎么杀回玄武替家人报仇?

恐慌之下,他开始努力练习,然而他那时已然不是一个人了,奕辰虽然有乳父、宫侍们照料得滴水不漏,但他毕竟是公主的生父,奕辰只要隔一会儿没看到他,就会哭闹着找他。虽然每当奕辰闹得厉害了,他都会停下来哄哄女儿,可毕竟他的心思全在练武上,不可避免地就对女儿有所疏忽。

那时节宫里只有这么一个公主,是全宫的宝贝,心疼公主的大有人在,上至几位太君下至普通的宫侍,对他只顾练武的行为都颇有微词。甚至就连一向沉得住气,自他进宫后并不刁难他的皇后安澜都劝明帝管管他。

他听到宫里的声音,心里头越发烦躁,然而练武最忌心烦气躁,越急越难以出成效。

最终让他耐下心来的是明帝,明帝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人拿了大刀过来,与他一同练习。他练枪,她练刀,他练多久,她陪多久。他恢复武功需要一个月,她就整整陪了一个月,全不管他在宫里闲着无事,她日理万机忙得连用膳都要见缝插针。

有过从低谷重回巅峰的经验,他知道对于此时的明帝而言,最需要的便是练习,只有勤练苦练才能早日恢复身手,这不是任何的虚言安慰所能够替代的。而他所能做的只有鼓励和陪伴。

又过了两刻钟,明帝的呼吸声越来越大,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动作也越来越迟滞,他知道明帝该休息了。便站起身来,走到距明帝三尺远的地方,软声请求:“陛下,臣侍有些口渴,陛下陪臣侍去用些茶点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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