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2章 君臣隔阂:天下究竟是谁人之天下(2 / 2)

「若不是蜀王继续苛刻压榨,百姓走投无路,他们为何会反?」

「哪怕他们反了,都没有对其他百姓下手,更没有攻打朝廷县城,他们甚至都只是围在成都府外,只要蜀王给他们一个说法。」

「哪怕是反,都反的这么小心翼翼,胆战心惊,恭恭敬敬,陛下不觉得,川蜀之地的百姓太过可怜了吗?」

「此之过,在蜀王,在川蜀之地的贪官污吏,是他们逼反了百姓,是他们坏了朝廷威严,国家法度,按律当惩戒他们。

再往上,那也是臣这个内阁首辅的过失,而不是陛下。」

「若要论错,应当是臣有失察之错。」

「更何况陛下前旨宣布放了百姓,免其罪过,后又下密旨要处决百姓,全朝廷威严,陛下不觉得首鼠两端了吗?」

朱由校看着张好古:「师父还是一如既往的敢说啊。」

张好古恭恭敬敬的说道:「臣在陛下面前,有什么不敢。

说的呢?」

「臣不能眼睁睁看着数万百姓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去死,更不可能看着那些忍饥挨饿战战兢兢的百姓就这么徒步去辽东赴死。」

「打仗自有新军效力,何苦用这些无辜百姓在前线?哪怕只是充当劳力,一场大战下来又有几人存活?」

「此事与臣所奉理念不同,臣自然不能坐视。」

朱由校赞扬道:「师父的理念果然是高洁,新党和大同书院一直是按照师父的理念来的吧,所谓的天下大同?」

张好古说道:「此乃臣等理想,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天下。」

朱由校点了点头:「新党和大同书院的理想,天下大同,为了天下,当真是好啊。

为了天下万民,就是没提为了朝廷,为了皇帝。」

「是不是若是朕与万民站在对立面,师父和新党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朕的对面?那朕

扶持新党有何意义?」

张好古说道:「从来没有什么新党,陛下。」

「大同书院的设立是陛下与臣等一起设立,其中理想理念亦是有陛下参与,大同书院的设立本就是为了朝廷,为了天下,又岂会与陛下站在对立面?」「所谓的新党,不过是大同书院出来的这些想要革新吏治,辅佐陛下中兴大明,渴望国泰民安天下大同的仁人志士罢了。」

朱由校嗤笑道:「革新党,守旧党,乡党,学党,朕这个朝廷里还真是什么都有。」

「朕想要的不过是大明天下安定,这大明江山千秋万代,所以朕才扶持大同书院出来的学子,要这么说,朕岂不是独夫?」

「师父不用多言了,朕现在不管那些,朕只要师父你即可下发内阁公函,命令平叛大军即可按密旨行事。」

「这,就是朕的要求。」

张好古看着朱由校,眼中已然带上了失望:「陛下」

朱由校无动于衷,双手按在龙椅上,神情波澜不惊:「这,就是朕的圣旨。」

「师父,还不奉诏吗?」

张好古身体有些僵硬,他没想到,朱由校真的不去在乎那数万百姓的命,不去在乎那

五十万灾民的死活。

那不是什么暴民逆民,那只是活不下去的灾民

罢了。

张好古看着朱由校,忽然明悟了什么。

是啊,这里是大明朝,哪怕他带来了新的思想,带来了新的学说,短短这些年依旧无法改变天下大势,无法改变天下人心。

皇帝始终是皇帝,皇帝始终高高在上,俯瞰天下,看着世间百态,天下万民。

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是家天下而非公天下,天下万民是皇帝万民,皇帝执掌大权生杀予夺。

万民的死活,终是抵不过一家之江山

一时间张好古忽然有些心灰意冷,他这么长时间努力,把大明朝打造的这般繁荣,到底是对是错?

「师父?」

「还不奉诏吗?!」

朱由校那平静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但眼中已经带上了冰冷。

一旁的魏忠贤连忙扒拉了张好古一下:「张师傅,赶紧奉诏啊。」

自己做的这些有意义吗?

张好古看着朱由校,忽然一笑,自己做的还是有意义的。

自己起码推行了新政,让天下百姓免去苛捐杂税,可以安心的生活,安居乐业;自己起码让鞑虏再也没了进取中原的野心,不至于让汉家衣冠遭受胡虏侵犯,让中华之地遍地腥膻:自己起码开拓了国人眼界,让大明百姓可以睁眼看世界,去开拓科学,发展工业;自己起码重振军心,编练了新军,让大明可以守住眼前的这一切

推新政,练新军,开国考,办工业,普及教育,轻徭薄赋,重商重工,均分田亩这些自己都办到了,难道没意义吗?

「师父笑什么?」朱由校问道。

张好古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回陛下,臣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臣的理想从未变过,臣也一直在践行理想的道路上,臣为自己而高兴。」

朱由校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呢?」

张好古整了整衣冠,头上的七梁乌沙冠,身上的失红蟒龙服,腰间的金玉印绶,一-整理得当,这些都是朱由校所赐。

能得一品太师之位,能受封国公,为特进荣禄大夫,领内阁首辅操持军国大事,张好古已经满足了。

再次对着朱由校躬身一礼:「臣本山东临清一乡野匹夫,有幸与陛下相逢于微末,得陛下信赖,不以臣卑鄙对臣委以重担,此乃臣之幸,臣无比庆幸自己能得陛下看重,有今日之臣。」

「十一年来臣兢兢业业,尽心尽力,自认已经做到鞠躬尽瘁,未曾让陛下失望。」

「但今日陛下要臣对那数万百姓痛下杀手,要臣把那五十万无辜可怜的百姓从川蜀发配置辽东,恕臣无法奉诏。」

「臣被陛下委以军国大事,领内阁首辅,又受封太师,自然要为陛下,为大明天下尽心尽言。

陛下今日之举,非明君之举,亦非朝廷堂皇正道。」

「朝廷所做,当以天下为重,顺天应人,旨当为明旨昭告天下,政当明政布告万民,刑法更当言明缘由以正视听:

欺民瞒民,愚民苦民,伤民戮民皆蛮夷之道,非华夏之道。」

「若是为了所谓的朝廷威仪便可视天下万民如草芥,那朝廷威仪就从未存在过。」

「君视民如草芥,民又该如何视君?民为贵君为轻虽为历朝历代所不喜,但此乃人间正理,天下之正没过万民为本;唐太宗曾言民为水君如舟,陛下今日所为岂不是沉舟之举?」

「若陛下真要下旨杀了那几万无辜百姓以全朝廷威仪皇家颜面,请恕臣,今日要让陛下失望了。」

说完,张好古深深拜服下去。

寂静,武英殿内再次一片寂静,王体乾和魏忠贤已经在瑟瑟发抖,他们已经

察觉到了武英殿内的狂风暴雨,那是足以摧毁一切的天子之怒。

朱由校盯着张好古,良久才说道:「哦原来如此。」

「朕,今日之举,可是让师父失望了?」张好古沉默不言,朱由校则是点了点头:「明白了,朕明白了。」

「朕便看在君臣十一年情谊上,再给师父一句话。」

「今日,师父若是按朕的旨意去做,师父仍是帝师,仍是内阁首辅,当朝太师,是一

人之下万人之上,家族仍可荣华富贵,与国同休。」

张好古终于是抬起头来看向朱由校:「陛下,臣从来不是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而辅佐您的,若臣是贪恋权势,贪恋财货之人,今日之张好古,早就是家财钜亿之人了,临清张家也早就良田亿万顷,官吏遍朝野了。」

「陛下念着与臣的情谊,臣,感激涕零;但,陛下与臣的理想,与当日的壮志豪言,陛下都忘了吗?」

「若陛下与臣的理想真的走向了岔路,那,恕臣无法与陛下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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