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朕的家事。”强压怒火的赵彰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家事也是国事,陛下,自古立长不立幼乃是祖宗规矩,这连贩夫走卒都明白的道理,我想陛下不会不懂!”如果说开始说话还算客气,那刚刚这句话就真的激怒了赵彰。
“放肆!”赵彰几乎是吼出这两个字,他死死盯着股在地上这个不知进退的老匹夫。
“陛下,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此乃礼法!立幼不立长已是大不祥,如今立皇孙为储君更是滑天下之大稽,莫要学那东汉末年的袁绍!”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冯御史摆明了就是一心求死,似乎在想尽办法来激怒赵彰,然而已经愤怒如一头公牛的赵彰此刻却拿此人没有任何办法。
即便是胡玉也不得不暗赞这二皇子向死而生的一招精妙绝伦,妙就妙在选了一个只有五品的冯御史来做这个“仗义执言”的诤臣。冯御史本名冯仑,官职不高,文学造诣却极高,诗词书画皆是当代魁首,被南陵读书人称为“四绝翁”,在文坛享有盛誉。如果今日赵彰杀了他,那么废长立幼的罪名就算是坐实,留下千古骂名不算,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会是赵允的敌人。就算赵彰不理这些读书人的口诛笔伐,强行让赵允继位,后者恐怕也坐不安稳皇位,届时没了赵彰强力手腕的统治,赵允只会成为权臣的傀儡。想到这里,胡玉打消了出班与冯仑辩论的想法,毕竟事情的发展也有可能会对自己有利。
嘴唇被气得发紫的赵彰终究还没有失去理智,只是面沉如水地瞪着脚下这个一心求死的冯仑,他在等待有人出现打破沉默。但似乎没有人愿意出来与冯仑理论,皇子党自然不会咬自己人,至于淮西党中的官员眼见丞相胡玉一言不发,也自觉地修起了那闭口禅。赵彰的愤怒几乎快到达了顶点,这满朝文武各有各的算盘,让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冲着殿内群臣咬牙切齿地虚点道:“好,很好,你们真是一帮铁骨铮铮的忠良啊!”、
殿内仍旧鸦雀无声,只有跪着的冯仑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富贵险中求古人诚不欺我啊。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节骨眼上,一个不算高亢,也不算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
“启禀圣上,微臣有一事不明想要跟冯御史讨教讨教。”
原本颓然坐在龙椅上的赵彰恍惚间回到了鄱阳湖畔,当年陈亮指挥着整个中原最为强大的舰队直奔应天,几乎所有人都劝他逃走,不少人甚至以死相谏,没有人愿意成为他陪葬品。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人在嘈杂的议论声中站了出来,朗声道:“我以为此时此刻我们应当死守应天,如今我们与当年的孙权何其相似?陈亮跋涉千里不过是强弩之末,而我们以逸待劳胜算大增,今天说要投降或是逃跑的人其心可诛!”一句话仿佛是漫漫长夜中的一盏明灯,为赵彰点燃了希望,从那天起此人便成了赵家军中第一谋士,他的名字叫做诸葛善长。
三十年后的今天,当赵彰再次众叛亲离的时候又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当赵彰抬起头寻找着那位救世主时,却看到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想猜不到的面孔,他皱眉思索了片刻,这才想起此人是前几日刚从大牢中放出来的礼部左侍郎,张文正。
只见他缓步上前,看了看冯仑,这才开口道:“请问冯御史,你所说的立嫡立长的规矩是哪位圣人的礼法?可有出处?”
冯仑瞠目结舌,这一时之间他想不出典出何处。
见状张文正胸有成竹地开口道:“你说立幼不祥,但我想问历朝败光祖宗家业的皇帝都是幼子庶子不成?恰恰相反,这些人不乏长子甚至嫡长子,但仍旧亡了国,为何?”
朝堂上鸦雀无声,甚至连龙椅之上的赵彰都屏住了呼吸。
“皆是因为这立长不立贤的恶习,圣上,以微臣愚见皇长孙赵允为人光明磊落,待人宽厚和善,其父朱志重病时尽心尽力伺候寸步不离,实在是忠孝两全的典范;更何况赵允自小聪明伶俐,文采斐然,在治国理政方面更是受其父熏陶,常常能语出惊人,可以说是德才兼备,乃储君不二人选,圣上莫要被小人挟制,立储传位兹事体大,望圣上三思。”这一长串有理有据的辩驳说得以文采著称的冯仑哑口无言,殿内朝臣更是不知所措。这张文正是投靠了淮西一党?还是说这算是他的投名状?又或者说他只是个胆大包天的傻子。